藕尖者，藕之嫩芽也。江南水乡，处处有之，而采撷者亦复不少。每逢春末夏初，便有淘气男童，脱了短裤，精赤踏入泥塘，摸索于浊水之间，为的便是这一口鲜嫩。

我初见采藕尖，是小时候在后港长湖的岸边。那是一个周末，日头初升，云块如鳞，三五个比我稍年长的哥哥，先将裤腿卷至膝上，露出黄瘦的小腿，继而脱了鞋，把脚探入水中。水想必是凉的，我看见他们面上都显出些微的哆嗦，但旋即又归于平静。

他们似乎浑不在意，直接踏入水中，弯下腰去，双手插入泥里，左右摸索。不多时，便见他们直起身来，一个个手中已多了一截嫩白的藕尖，约莫半尺来长，顶端还带着尖尖的芽。

“这藕尖要寻那单头的，双头的便涩，太嫩了又没嚼头。”“很多人爱吃这个，价钱也好。我们这些人，横竖闲着也是闲着，不如来摸些藕尖，换几个钱买点文具。”他们向我说道，同时将手中的藕尖在水中囫囵两把，投入身旁的竹篮。篮中已有十余根，皆洁白如玉，但沾着些微的泥水。

我蹲下身，看他们继续劳作。他们的动作极是熟练，手指仿佛长了眼睛，能在浑浊的水下辨识藕尖的所在。每摸到一根，便在藕尖轻轻一折，发出极细微的“啪”的一声。水珠从他们手臂上滑落，混入河水中，消失不见。

“从前这藕尖没人要的，都是任由它在泥里长成藕。”旁边放牛的邻居爷爷说，“如今倒好，还没长成就被掐了尖。”

天色渐明，他们篮子里的藕尖也渐渐多了起来，终于上了岸，双腿沾满黑泥，在河边里略洗了洗，便穿上凉鞋。

“这能卖多少钱？”我问。

“十几块钱一斤，这一篮子大概能有五斤多。”一个哥哥答道，“不过要赶早市，晚了就不新鲜了，价钱自然要跌。”

他们收拾了东西，背着篮子往镇上去了。我站在河边，看那被翻搅过的水面渐渐恢复平静。看不出水下不知有多少藕尖，尚未冒头便被掐去了生长的可能。

想来人生在世，亦不过如此。未及长成，便被生活掐去了尖。（周科计算机信息部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