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向来爱花，尤爱栀子。我家阳台不大，却也挤着两三盆，皆是母亲亲手栽植。花盆是旧的，有些还缺了口，她却从不舍得换，只说花儿不讲究这些。

每次做饭，母亲都会收集淘米水浇花。她浇水极有章法，不是一股脑儿地倾倒，而是先以指尖探土，若湿润便作罢，若干燥才缓缓注水。我曾说她太过仔细，她只笑笑：“花木也有知觉的。”

春日里，栀子抽了新芽，嫩绿的叶尖颤颤巍巍。母亲便愈加忙碌起来。她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法子，将鸡蛋壳碾碎，埋在花根周围，说是补钙。我嫌其难看且逗蚊虫，她却道：“这比什么化肥都好。”

五月中旬，花苞渐次膨大，青白相间，宛如少女指尖。母亲每日必要数过，还要给我们汇报，今日比昨日多出几个，都记得分明。有回我发现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不见了，疑小儿扯落。母亲却从厨房取出一只小碗，碗底躺着那花苞，浸在清水里。“不要冤枉我的孙子”她说，“掉下来的也能开，不要浪费了。”

花开时节，满室皆香。不似香水之浓烈，亦不如檀香之沉郁，而是一种清澈的甜香，沁人心脾。母亲会摘下几朵，分别置于各个卧室床头，甚至卫生间也不遗漏。她说：“让每个角落都香香的。”

最盛之时，花朵竟有三十余。有次下班回来，却见母亲显得心事重重。原来是楼下邻居上来串门，随口夸赞几句。母亲便记在心上，决意要送她几朵。我劝她自家留着，她摇头：“别人喜欢，不好意思不送。”翌日，她精选最大最香的几朵，亲自送去。邻居惊喜致谢，母亲反倒局促起来，只说花是自家长的，不值什么。

盛夏过后，花儿渐次凋谢。母亲开始修剪枝叶，手法娴熟如老园丁。剪下的枝条也不丢弃，择其健壮者插入新盆，期待来年。我曾问她为何独爱栀子，她沉吟半晌，只说：“这花不娇气，好养活。”后来从父亲处得知，外婆生前最爱的便是栀子花。

今春，阳台上两盆新栽的栀子花成活了。母亲的头发更白了，腰也不似从前挺直，但侍弄花草时的神情依然专注如初。一阵风过，几朵栀子轻轻摇曳，母亲伸手扶住花枝，那手上皱纹纵横，却与花梗的青白相映成趣。

花开花落，年复一年。母亲渐渐老，栀子花却年年新。

（刘莉人力资源部）